人各有所好，相離這人喜動不喜靜，勉強她待在寂寥無趣的地方只會令她渾身不自在。實在沒辦法了，她哪怕自己鬧也要鬧出點什麽樂子來。

不然，師傅和師弟那麽木訥無趣，她早就給悶死在空桑山了。

賀南尋起身從桌上端了一個藥碗遞給相離：“先把這個喝了。”

相離雙手捧過碗，只低頭瞧了一眼，立刻伸直手教藥碗盡量遠離她。

“七葉重樓……”她的聲音苦澀而無奈。

七葉重樓在修真界中是一味極為難得的藥材，煎成的藥液呈青綠色，其中靈氣濃郁，即可療傷又可解其毒，統稱“萬靈藥”，可惜它有一個致命缺點，味道極苦，其味饒舌三日不散。

相離第一怕的是悶，第二怕的便是苦，所以……她用泫然欲泣的目光看向賀南尋。

賀南尋定定看著她，認真道：“良藥苦口。”

“嗯……”

相離竟應承下來，只見她一手端起藥碗，一手捏著鼻子，“咕咕咕”地強灌自己。

她其實並不想喝，但如今是非喝不可的局面。她醒來時已用神識將真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，心中惻然，形式惡劣至極，根本不容考慮苦或是不苦。

她之真身原本是平滑順直一塊青石板，現如今卻坑坑窪窪的破損了好幾處，右上角還穿透了一個大洞。

這還不算是最糟的，令人憂心的是但凡紅水腐化過的傷處都以奇怪的姿勢扭曲凸起，此時還緩緩向四周圍擴散……真身也就罷了，可那幾處的魂魄竟被迫同真身黏連在一處，扭曲劇痛，不得動搖分毫。

毒！

詭異無比的狠毒！常言最毒婦人心，但眼下最陰毒的分明是那個心狠手辣的負心漢。

再如此下去，不消半月，相離的魂魄便會被扯個四分五裂。

相離灌了大半碗的七葉重樓，嘴巴實在苦的不行，見傷患處的魂魄漸漸被松開，她放了心，擡眼趁賀南尋不備時，將剩下的幾口藥漿偷偷倒在乾坤袖裏。

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的君不劍：“……”

賀南尋裝作渾然未覺收回藥碗，再遞給相離一小碟麥芽糖。

君不劍擡手：“……咳咳。”

便在這時，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，一個青年男子急匆匆推開門走進房間。

“不劍師弟，門主派我過來通知你去大廳商議要事。”

君不劍面色沈了下去：“知道了，這便來。”

說罷，君不劍轉過頭沖相離道：“二位，實在抱歉。近日貳劍城麻煩不斷，我恐怕沒有時間帶二位去劍木林參觀了，不過我已同門主交代過，二位大可在貳劍城隨意走動，至於贈劍一事，姑且容我押後再說。”

說罷，君不劍跟著青年男子匆匆離去。

相離瞧著君不劍背影，不解道：“這是怎麽了，他們怎麽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樣？”

“大約是去備戰。”賀南尋淡淡道：“名劍城與貳劍城在日前大動幹戈，名劍城主怒殺貳劍城十餘名弟子，眼下二者劍拔弩張，恐怕難免一戰。”

相離想不到事態如此嚴重，只感慨道：“煉的劍比不過人家便要殺人滅口，這個名劍城主當真沒有容人之量，不配為一城之主，更不配那樣的盛名美譽。”

名劍城主在修真界名聲上佳，人人言他，贈君子以名劍，鋤強以扶弱者，誰料他實際上是個小肚雞腸，斤斤計較的小人？

賀南尋面無表情道：“的確不配。”

相離哎了一聲：“聽你這口氣，好像早就見慣不慣了。”

“習以為常罷了。”賀南尋冷笑道：“修真界中徒有虛名者諸多，遇上一個兩個假仁假義的偽君子有什麽稀奇的？世人愚鈍，人雲則亦雲，殊不知許多人利用此項虛張聲勢，成就一時盛名。”

相離食指微挑，做老生常談狀：“此之謂，盛名之下其實難副。”

賀南尋道：“正是如此。”

兩人說到此處心意相通，相視一笑。

相離心中寬慰，話也多了起來：“我是不覺得那些虛名浮利到底有什麽好處，只不過給旁人制造刁難麻煩……聖天叔叔究竟還要操多少心？那頭妖界已內鬥不止，這頭名劍城和貳劍城又打了起來，當真是一個頭兩個大。”

賀南尋搖了搖頭：“依我看，聖天帝不一定會攪這一趟混水。即便有心也分身乏術，四大天將已死了其中之二，論眼下能擔重任的人，韜光上仙不在，他只有一個花謝勉強可用，妖界人間岌岌可危，光是這一事便足以教他焦頭爛額，根本分不出人手插足劍門內鬥。”

“你說的對。”

相離深以為然，仙界可用人才寥寥無幾，不然聖天帝不會連她這樣的也有心招攬了。

只不過貳劍城亦屬修真界，置若罔聞，聖天帝威名必定受損，雖對不起那故去的四大天將，但在此之後，聖天帝必然提拔新仙人取而代之，若是玉泉能在近日修得仙身，必然會成為聖天帝一大助力。

相離想，若是玉泉能得償所願便好了。

這時，賀南尋道：“劍門之鬥，我們大可不必卷入其中，目前你魂魄受損，便如君不劍之言，姑且療養幾日，待此事消停了再說。”

相離漫不經心道：“好啊，我也不喜歡插手管別人的麻煩事。”

燭火搖曳，相離有些心不在焉，目光隨著賀南尋步至窗前，晚風和煦，吹起層層窗紗，翩飛飄絮，賀南尋身材勻稱，可惜夜幕空空如也，沒有月光透過紗帳，賀南尋的臉隱在暗處，相離看不清他面上是何表情，不過她自己麽……情緒一絲一縷漸染心頭，緩緩發熱。

倏然，相離收回目光垂下頭，瞧著自己放在被單上的纖長十指拉扯交織，她小聲道：“賀南尋，這次我差一點便死了，你有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的？”

九死一生的場面歷歷在目，仿佛剛剛才經歷過，相離以為有了這一遭，賀南尋那“不知從何說起”的話應該變作有頭有緒才對。

那麽，她希望他能適時開口。

誰知賀南尋曲解相離個中意思，轉頭道：“正如那男子所言，在過去，凡人們向我跪拜祈禱，現如今稱我為先天神族。”

相離用仇恨的目光瞪了賀南尋一眼，氣惱道：“誰要你說這個？”

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！

相離生無可戀地看著賀南尋，她險些死了，怎麽他內心一點波瀾也沒有？

賀南尋道：“你真的不要知道？”

相離：“那倒也不是……你是不是比我大很多？”

賀南尋：“是。”

相離毛躁道：“那究竟是幾千歲還是幾萬歲？”

賀南尋：“算日子，我要比你年長三千六百八十一歲。”

相離：“……”

相離強定心神，咽了咽口水道：“這麽說來，你和我師傅學過符咒也是假的？你……同我師傅是個什麽關系？”

“我們兩個算是老相識，那符咒之說自然是騙人的，但伏無定在陣法符咒上的造詣確實在我之上。”

“哦……”相離撓著脖子，賀南尋同她師傅扯輩分，她總覺得後背發涼發癢，所以她才不要深究賀南尋神族身份。

漸漸，她無話可說，噤若寒蟬。

“那一瞬間，我真怕……”賀南尋緩緩道：“索性我趕上了。”

哎？

相離心頭寬慰，正待賀南尋繼續說下去，一訴衷腸，誰料他目光柔和，定定瞧著她，嘴巴卻是停了。

相離苦笑：“……你要說的就只有這些？”

真是存心氣死她，心隨情動，相離右胸一陣刺痛，她捂著右肩一聲痛呼。

賀南尋道：“你現在要好好靜養。”

聞聲，相離從床上一躍而下：“不過是一點小傷而已。現下我要做的不是靜養，而是另一件大事，我餓了，你陪我去找點吃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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